敬那兩小無猜的他

他說他對我第一個印象就是我小一小二時常常坐在教室看書。如果他不說,我都不會記得我以前有多在自己的閱讀世界中。

初識

淵是我小三小四的同班同學,我從小就對性別沒有太深的概念,我不會因為同學是男生就對他們有所不同,或是女生我就把心事只跟他們說。對我而言,我比較在乎朋友跟趣味。也許是因為這樣,淵才跟我成了朋友。小學四年級的時候,班上的另一個女生突然跟我說,淵你喜歡你。我沒有在意,因為我以為大家都只是在開玩笑,而且那時我們下課完的時候,他不知道為什麼一巴掌打在我的背上,我當場大叫覺得他很過份。我回女生,怎麼可能,他上次打我打超大力的,怎麼可能喜歡我。淵天生左手萎縮,所以手指頭比一般人的手小很多,很多同學都開他玩笑叫他小手,我不記得他曾經因為這樣的外號而生氣,好像都是不太在意的樣子。但我默默的在心裡覺得不要跟著大家叫他的外號比較好,我也不知道為什麼。當時班上三十多人,只有三個基督徒,我們則是其中兩個,但我們也沒有聊過各自的信仰跟教會。

曖昧

升上五年級時,我們都分了班,我在一斑,他在三班,在一個人不算多的學校中,我們一年級只有四班,所以到了高年級大家都差不多認識了。這時,小五吹起了畢業紀念冊的風潮。也不知道為什麼,明明還沒有要畢業的小五生,我們硬是開始交換畢業紀念冊給彼此寫一些現在看起來天真的話,如祝你一帆風順、心想事成或鵬程萬里,而且四個字還要用不同的字型寫,或是把四個字寫成一幅畫的感覺。此時,我不免俗的也把那本曾經是紫色日記本作為紀念冊在同學中傳寫。我的紀念冊還有一些規定跟固定要回答的問題,如姓名、性別、生日與地址,喜歡的顏色、流行團體還有最喜歡的人。傳到淵時,我記得他拖了好幾天,我每天都在問他趕快還我,我要換下一個人寫了。那天他到了我們班的窗台找我,窗邊的男生大叫,黃苹,有人找。那是一個十五分鐘的長下課,通常一般下課都是十分鐘。現在想想,我才發現他的用心,因為大多同學都會在長下課跑去玩或有些比賽,但他來找我。他吞吞吐吐的、疑似神秘的看著兩邊,才把夾在腋下的紀念冊拿出來,特別叮嚀我回家再看,不能在學校看。我跟他來來回回在那邊說,我要現在看,他說我拜託你了,回家再看,就求你一次。我不疑有他,真的等到回家才看。

回到家,我坐在書桌前,打開紀念冊後發現,原來裡面還有一個小信封,折得很仔細,我打開後根本折不回去,但他裡面說,我喜歡的人就是YOU。然後下面還大大的寫 Love, 淵。我當場臉熱了起來,我完全沒有意料到他會這樣直接地跟我告白。在這之前,我從來沒有想過男女聲互相喜歡的事。我的心跳得很快,腦中的想法上上下下的跑來跑去,但也沒有多少想法。

在沒有手機的年代中,我們需要用家裡的電話打到對方家裡,再請接電話的人找到對方。於是我禮貌的打給淵,他媽媽爽朗的聲音接起,我報了我的名字說是學校同學,她很快就找了淵來接電話,我們就開始了兩週的熱線聊天。每天晚上,我會跑到媽媽的鋼琴室,跟淵講電話,一講就會講一個小時,大概最常問的問題就是,你為什麼喜歡我?我覺得我當時不是真的喜歡淵,而是我覺得有人喜歡我,我應該也要對他好。但跟他聊天也很好玩,所以我們一來一往的聊了好多事情。我媽媽當時管得比爸爸嚴,所以每當媽媽在家時,我都不太能聊很久,但她如果出門或跟爸爸都不在家,我跟淵會完全無節制的整天晚上都在講電話,直到爸媽進門的那一刻,我們匆匆掛掉電話。

在學校,我們因為不同班,也只有下課才見得到面,但在大庭廣眾下,我發現他通常會裝酷,還有時候裝著沒看到我,不敢跟我打招呼。那時我習慣一下課就跑去圖書館看偵探小說,大概是亞森羅蘋或福爾摩斯系列吧。我心想,你假裝沒看到我,那我就要去做自己的事了,於是我繼續跑圖書館,一屁股坐在書櫃旁邊的大理石地上,埋頭看起了故事書。不久,我發現他開始默默跟著幾個同學也到圖書館看書,每當我抬頭時,他都會偷偷看著我。從那個時候開始,我就對別人的目光與關注變得很敏感。

淵家與我

可是我的記憶中,想不起來六年級為什麼沒有繼續曖昧下去,但我曾經在聖誕節時去了一次他們的教會,到現在拿回來的禮物小收納盒還在家中裝針線。國中我們也各奔東西,誰都沒有想到他們家居然來到了我們家當時候去的左營禮拜堂。青少年團契很多男生,所以對於他這個新來的朋友,我並沒有特別關照,但他爸媽非常喜歡我,對我都會微笑問候,我常覺得納悶。到了國三,要準備學測了,我的數學真的救不起來,爸爸決定把我送去淵家跟他那數學老師的爸爸補習。我一週要騎腳踏車去他們家兩個晚上,也會帶著裝家教費的信封一次次的交給淵爸。淵爸對淵很嚴肅,甚至有點嚴苛,但他對我的態度特別好,也會不疾不徐的解釋數學評量中的問題讓我瞭解。我在他的教學中,數學慢慢進步,自信心也增加了不少。他跟淵媽偶爾都會在淵不在場時,提到淵在遇到我之前是持著不婚不生的想法,幸好認識了我改變了他的想法。可能我真的沒有很喜歡淵,所以這些話都是聽聽,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。畢竟我們也沒有交往或繼續曖昧。

漸行漸遠

五專時,我們家換了教會,因此也減少了交集。不過,我讀的是有許多女生的文藻五專部,他讀的是雄中,因此為了兩班聯誼又聯絡了起來。我記得當時在討論聯誼細節時,他常常猶豫不決,因此我後來態度變得很不耐煩,語氣也變得不好,我心想,辦完聯誼就這樣了,他好煩。淵總在電話中問我是不是生氣了,我都直接跳過這個問題,直接問他活動的籌備細節。聯誼當天,兩班人馬應該玩得還不錯,我的心思完全放在辦活動,根本沒有管那些男生。後來我才知道,淵因為那次聯誼,跟我的好同學交往了一陣子,那時我才覺得,他可能已經變了,不再是我以前認識的淵了。在網路上寄私訊時,我印象深刻的是,他有一封跟我解釋說,他沒變,但我的態度變了。五專快要畢業時,我們已經沒有很熟了,他在我心中的重量也變得很輕很輕。

再會

結果,他大三那年,我們收到消息,他在桃園出了嚴重車禍,騎著機車的他,被撞,頭受了傷,但一開始還說他沒事,後來就出現了嘔吐昏迷的症狀,很快,他就去天堂了。至今已經超過十五年,我偶爾還是會像今晚一樣想起他。我也跟他們家失聯了,據說淵爸媽搬到中國,但淵爸健康一直不是很好,不知道他們最近怎麼樣。

淵,謝謝你愛我,謝謝你願意跟我聊天,也讓我享受那兩小無猜的時光。或許上帝先接你走,是你在世上因為手的關係受了太多歧視與欺負,這樣你就不會再難過痛苦了,但我知道你的家人跟朋友也想念你。我們天堂見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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