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度陸軍學華語 ｜ 黃苹 2018

2013年的夏天，我提著兩個大行李箱，走出濕熱的德里機場，中心主任P跟我說，下禮拜就要上陸軍的口語課了，這是他們好不容易談成的機會不要毀了名聲，皮要繃緊一點。對於教學經驗只有半年的我，對於印度華語教學一點概念也沒有，憑著熱誠與無名的膽子踏入這個未知的世界，而第一個難關就是要面對從來沒上過的密集班。

在印度與中國邊界，陸軍設有基地與辦公室，有些軍官會加入不同的語言單位，進行兩年的語言學習。而我們接到的這一班就是經過兩年聽說讀寫的學習之後，希望能提升聽說能力學生。與其說是他們希望提升能力，應該說有一半的學生是被迫派來學三個禮拜的。許多人已經在工作岡位上不需要使用華語，但似乎是政府規定，所以勉強來坐在課堂中。這一班有18個學生，只有五個女生，大部分的學生都已經結婚了。我第一次接觸時馬上感受到他們的軍官階級分得非常清楚，輩分低的學弟妹永遠需要在學長面前加敬稱。

疲勞轟炸被質疑

P順利地上完前一個禮拜，學生對他都讚許有加，我心中直想逃過這可怕的課，嘴巴上只能一直問同事怎麼教，但他們的回答模稜兩可。在上課前，我正淚眼光光的想家，覺得要面對獨自上課的壓力非常大，同事Z也剛到學校，她拍拍我說，「你看那邊有漂亮的鸚鵡，這個校園很美的。」我重重的呼了一口氣，口裡喃喃自語的鼓勵自己，也禱告能平安度過下一節課。從來沒上過密集班的我，面對教材，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操練口語五小時，拚了老命想出的教案也很快就上完了。在課堂中我安排了一個活動是價值觀大拍賣，之前在小班中帶得不錯，於是就給這一班學生來玩。拍賣的缺點就是很多人買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不再下標了，25人的輪流主持也越來越延宕。我內心也慢慢開始糾結，不知該如何把這堂課上完，印象很深刻的是班上的「理所當然」班長(意指最年長的軍官)眼睛瞪著我，偶爾參與但看得出來對於課程不投入。下課前，他舉手在全班面前問我「老師，what’s your unversity? What’s your degree?」我一開始還一頭霧水的回答他，這老大哥叫我把學校跟碩士班的名字寫在白板上，接著就下課了。我直冒冷汗，因為教室外面站著的是大學對外培訓中心跟陸軍中心聯絡的負責人。我收拾一下，就往外走，正走出去的時候就聽到負責人問班長我第一次上課的狀況，班長毫不猶豫的就說「還好，只是沒有P教得好。」沒想到我正好經過，連地洞都沒時間鑽，只好落荒而逃。

大叔各自有偏好
身為一個新手老師，面對一整班有期待，又希望課程有趣的學生，我絞盡腦汁，還是沒有辦法把班級風氣帶起來。連文化活動做剪紙，我們助理還偷偷告訴我他們在抱怨用剪刀膠水很幼稚。P在規劃課程時把歌曲也加了進去，她第一首歌教的是「月亮代表我的心」，學生因為節奏慢，加上過去印度曾有歌手翻唱過，所以他們非常喜歡這首歌，甚至選為期末的歌曲成果發表。是的，想像一群大叔們抒情地唱著月亮代表我的心，還會越唱越慢，甚至有人閉起眼睛的進入到某種浪漫境界，真的不是我能領教的。

這一班其中有一個年輕的軍官D，一看上去就是油油的，中文早就忘得一乾二淨，卻可以靠著那風流的態度遊走江湖，老師同學看著他翹課都沒辦法拿他怎麼樣。晚上，大學生很喜歡坐在校園的升旗台上聊天，在那印度數一數二高的國旗下，我想也孕育了許多學生甜甜的回憶吧。這老兄D呢，吃完飯，不做功課，每天都往升旗台跑，用他那天生可愛的笑容泡妹妹、自拍，聊到好晚才回宿舍。

雖然全班只有五個女生，但當他們邀請我們老師們一起去期末同樂會時，真的卯足了勁兒來幫我跟Z打扮。這也讓我穿上了第一次莎麗。有一個年輕女生P，戴著眼鏡，一臉認真的上課，華語程度也很好。她有一次非常認真的問我，「老師，你可以告訴我你怎麼保養頭髮的嗎？我也想像你一樣有很軟的頭髮。」我只好很認真的回答她那是基因問題，內心默默尷尬了一下。課程結束不久後，我們就在報紙上看到這位P代表軍方跟中國軍方進行友好會面，我們深感榮幸。

重振雄風再戰一場
第一次的軍方華語班即使給我許多挫折，但也讓我更重視備課與教學法，課程結束後，學生的回饋良好，因此讓學校繼續推廣華語教學，不過一推就推了兩年多，等到2016年初才突然簽了下一屆的軍方華語班，我們在一個月內要準備好課綱與課程內容，我與K嚇出一身冷汗。對於新手K而言，我默默進步到有經驗的老師，因此我們那幾周都超時工作、備課、討論及找資料，每天晚上都在辦公室待到10點才會宿舍。針對上一次失敗的重點做些調整，並在課前請教有經驗的團體班老師，希望能透過分組、座位及合作學習的機制來營造班級氣氛。我們也利用自己學習印地語的經驗來檢討印度華語教學的習慣，許多老師還是喜歡板書、跟讀，不太使用多媒體，更別多課堂活動來讓語言教學的課堂活潑起來。於是我們設計了短劇、智慧裝置字典、對話訪問、競賽與電影欣賞的課程，讓學生能以多元學習法來複習華語聽說能力。第一次進入這班，就讓大家動起來，午餐之後還請班長帶伸展操。於是這一班一共25位學生，清一色男生，階級一樣明確，但我們刻意請大家把官階留到下課再使用，全班保持合作的關係。果然，學生下課馬上來跟我們說，上課上得很精彩，他們之前上別的老師的課都是死氣沉沉，甚至還有學生馬上網去買智慧型手機，為了跟上班上用字典的習慣。

大叔轉身變大娘
在許多語言課堂中不可或缺的就是角色扮演，這群大叔們在買東西這個主題讓發揮的淋漓盡致，他們把中心的道具全部用上身，還配合印度式的討價還價跟野餐，直接躺在地上用扇子搧風，使盡全身解數就是要演得好笑，演得精采。由於老師們的經驗更多，我們特別請前同事Z跟新同事R來加入教學團隊，討論中印政治、進行模擬會議。在會議中，學生討論要怎麼在中國說正式的用語，到了結尾時，班長大聲地代表印度方說，來吧，你們請我們喝茶，當場笑壞了我們老師。在文化課程中，我們以茶道開啟他們的養生概念，喝完甘甜的烏龍茶後，大叔們問我，老師，糖呢？到下課後，學校廚房端出點心跟印度奶茶時，他們一一表示還是喜歡自己的奶茶，越甜越好。而經過上次幼稚剪紙的經驗之後，我們擺出了象棋，並教他們怎麼切磋兵法，果然很符合好勝的大叔們玩。我這才發現，營造一個不競爭的學習環境，不高舉個人成就，讓這一班學生心情好、學習效果進步，老師們的期待也放鬆了一些。



不過印度學生還是有個特點就是喜愛互相幫忙，在老師眼裡就是作弊。我們出了寫作功課讓學生寫寫看完「那些年，我們一起追的女孩」的感想，結果我們收到四個一樣的愛情故事，原作者文情並茂的把他過去偷偷戀愛，後來卻被父母阻止的故事寫出來，我們也只能啼笑皆非的改完這些作文。最後，還是要提的是，全班決定歌曲成果發展要唱「對面的女孩看過來」，所以在結業式上面，看到這一群搞笑的大叔，驕傲地看著我們老師，搖頭晃腦地把整首歌唱完了。

印度軍方對於華語教學的需求還是很高，只是常常找不到好老師，希望透過這些小故事，能增加華語教學面向的認識，有更多老師們能加入，一起來「玩」學生。